我爸没了，我妈要嫁人，前来说亲的人排起了队。
01
爸走的那夜，我记忆犹新。
他拉着我，死命不放，云真，以后要坚强，要替爸爸保护妈妈。
不管什么时候，爸爸都将妈妈放在第一，哪怕现在，他依然惦记他的女人。
是啊，妈被爸宠了一辈子，只是这一辈子仅数十年。
我似懂非懂，扑到爸的怀里，爸爸，我答应你，你别走。
我答应了我爸，可他没能醒过来。他温暖的手，滑落下来，跌到床沿。
三年了，算算日子，我爸走了三年，但他的音容样貌镌刻在我心里。
我妈要再婚，我是反对的，妈，爸走了三年，你就着急嫁人，是不是太快了？
爸从来把妈捧在手心里，我不允许妈这么快遗忘他。
小真，我......妈像有难言之隐，我想找一个人代替爸爸继续爱你，我不想你没有父爱。
我妈的答案好牵强，我不是没有爸，他只是在另一个地方默默爱我。
妈，您随便，我有爸，别拉大旗作虎皮，我不是小孩儿，我说道。
我妈摇摇头走开了，我们母女俩闹得不欢而散。
02
我妈虽三十有加，前来说亲的人却个个家世好。
每次相亲我妈都带上我，我来说说三个男人的情况吧。
第一个男人我管他叫四眼男，每逢我妈问他问题，他都紧张得推眼镜，肉眼可见豆大的汗珠往下淌。
要是结婚了，打算要几个孩子？我妈问他。
四眼男不假思考地说：俩！我喜欢孩子，我们家几代单传，我妈说至少生俩。
男人话里话外透着妈宝男的气质，三句话不离妈，我妈不吭声，笑盈盈地同他交流，眼神里尽是鄙夷。
我料定我妈没相中他，快乐地鼓掌，四眼田鸡，活该找不到老婆。
我妈捂住我，示意我别说话，云真，人没走远呢，注意点儿影响。
我点点头，跟在妈的身后蹦蹦跳跳地回家。
没过半个月，又来一个说亲的，死活要见上一面，我妈只能应了对方。
男人安排茶馆见面，温文儒雅的样子，一看就是个小领导。
你好，我是老方，这是云真吧，快坐，男人很识相，懂得逢场做戏，按下我坐进沙发里。
老方，别惯着云真，她很皮的，男人帮我剥水果、剥瓜子，我妈拦下他，怕折了对方的身份。
这个，介绍人说了吧，我们家有两个孩子，所以云真过去了，就多两个姐姐，老方开始畅想未来的美好生活。
我妈的秉性我了解，她要是笑而不语，多半是没看上。
男人开着小汽车将我们送到家，站在门口待了好一会儿，邻居们指指点点，以为我妈攀上了有钱男人。
哎，云真妈真薄情，男人走了没些日子，转眼攀上了人，这女人命好额，隔壁的胖婶脖子伸得老长，一口饭扒了扒，然后啐了一口痰搁地上。
那不是云真妈嘛，那个男人看上去是个领导哎，妈呀，谁都没她命好，巷子口的柳姨暗自叹气，上嘴唇和下嘴唇咬得死死的，一幅丧气的样子。
那些人的声音真难听，我怕脏了耳朵，拉了拉我妈，妈，我饿了，快做饭。
男人招招手，一步三回头地走了，在轿车的呼啸声中消失不见。
03
自小领导来我们家，我妈的事传遍了邻里街坊。
每天放学回来都听见嚼舌根的人聚在一堆说我妈的事。
被胖婶撩得掉眼泪，进门见我妈正在打扮，她指一指床上的衣服说：云真，换上它，跟妈妈去见一个叔叔。
妈，这是干什么，你就这么着急处理自己，我气得索性打滚。
哎呀，我妈拉起我说：又发倔了，来，换衣服，我们出去吃饭。
我妈拽着我，我拼命往后溜，就这样，我们母女俩出了门。
见面的地方是在肉铺。
一个浑身肉腥味的男人迎上来，云真来啦，快，坐。
因是高峰期，前来买菜的人络绎不绝，男人的肉铺生意火得很。
你们坐着玩会儿，我忙完领你们上家里吃饭，男人歉疚地笑道。
我贴着我妈，偷偷问：妈，怎么看上一个卖肉的了，你的眼光真差，我喜欢那个有小车车的叔叔。
我妈戳我的额头，小声说：待会儿不许乱说话，什么小车车，妈不稀罕。
我白了一眼她，觉得很好笑，放着条件好的男人不要，偏偏跟个卖肉的相亲，我爸要是在的话，非说她蠢。
忙完一茬，男人提早关了门，他在前面走，我和我妈紧随着他，不消三五分钟，我们到了一处老房子前。
门吱呀一声被打开，撂下手里的货，男人拿抹布抹了凳子，那个，云真，你们坐，我去做几个菜，马上能开饭，要是饿了，这里有些吃的，先压压饿。
男人退出屋，去到院子的角落处理带回的菜，不消二十分钟，热乎乎的菜上了桌。
我妈矜持着，我什么也不顾，夹起肉便嚼，嗯，胖叔叔，你做的菜好吃，跟我爸做得一样好吃。
胖叔叔脾气好，没被我噎住，夹一块肉往我妈的碗里搁，钟萍，吃菜，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。
我妈笑着接住，说：老叶，你也吃，害你忙活了半天，不好意思哈。
胖叔倒了一杯饮料递来，我妈接下，俩人丢下我，对饮上了。
我乐得自在，吃罢饭，便在院里玩儿。
我妈头一次跟人聊这么久，我觉得特无聊，便踢着石子发呆。
小孩儿，哪儿的？怎么在我们家，一个男孩子问我。
胖叔碎步跑出，拦下男孩说，叶柘，这是云真，往后是你妹妹了。
男孩走进屋，扭头甩出一句，云真，哥以后教你打水漂，连跳几下的那种。
切，我妈没答应嫁呢，就开始认亲了，我撅嘴以示不屑。
胖叔如何得了我妈的认同的，我无从知晓。
我只晓得，我妈话很多，胖叔骑了一辆三轮车将我们送回家，还留下了半头猪才走。
04
我妈真嫁给了叶叔，我不再喊胖叔叔，叶叔说，只要孩子开心，随她怎么叫。
就这样，叶叔、叶拓、我妈还有我，我们组成了一家四口。
叶叔如往常一样，早出晚归的卖肉，我妈则打理家里的家务，照顾两个孩子。
我妈嫁给叶叔后，肉铺的生意红火了许多，很多人绕道来买肉，但叶叔不多言家里的事。
老叶，听说娶了个漂亮媳妇，怎么追到手的，说说，让大家伙乐乐，一个不相熟的人买好肉在案前问叶叔，誓要刨根挖底。
老孙，过日子，哪有什么，对了，今天的肉多出了二两，下回补给我啊，叶叔让老孙补上二两肉钱，老头见势不好，开溜了。
但仍有好事的，扒在案前堵叶叔。
老叶，你媳妇儿怎么看上你的，瞧你肥嘟嘟的，难看，又一个挑事儿的，挑战叶叔的耐性。
叶叔眼珠上翻，抖搂几下肉说道：我切你个王八蛋，再不起开，当心刀不长眼，
手起刀落，挑事的人霎时跑没了影。
叶叔尽心维护一家四口的平和，却总有一股势力想掀起轩然大波。
那姓叶的杀猪佬，不就图人家有个女儿嘛，摆明了给儿子养媳妇呢，首当其冲的是胖婶，一个吃饱了饭好挑事的人。
街头巷尾传遍了谣言，学校里也不乏异样的声音。
云真，你是你爸家养的媳妇吗？
云真，什么时候嫁人？我送你个大红包。
云真，你哥帅吗？你要嫁给他吗？
这一天，我不厌其烦地解答问题。
不管怎么解释，他们一个个笑话我，认定我是叶家的媳妇，是我哥的老婆。
05
被所有人弄得不胜其烦，我耷拉着脑袋进院。
老叶，孩子大了，该考虑一下了......敏感的神经促使我蹲下身偷听谈话。
孩子小，等他们长大些再说，是叶叔，他驳回了我妈。
我捂着嘴，眼里的泪珠掉了出来，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，原来不是谣言。
那个夜晚，我一夜无眠，对生活失去了憧憬，为什么？为什么我把你当爸，你却算计我。
对叶叔的恨成为我心中的刺。
我开始偷偷攒劲，想逃离这个家，逃离被安排的命运。
两年后的高考，如愿考上了大学，准备报到的前夜，我又一次窥听到同样的对话。
老婆，别......得看孩子们的意见。
叶叔没说完，我推门进去，叔，您算计我到什么时候？欺负我没爸，欺负我妈傻吗？
我妈想解释，叶叔招手拦下，云真，是不是有误会？你听说什么了？
我冷笑一声，盯着他说：听说你把我当儿媳妇养啊，您跟我妈结婚，不是图买一赠一吗？多划算的买卖！
我妈伸手打我，一巴掌落在我的脸上，我感到火辣辣地疼。
你呀，叶叔看来是想拦的，但没拦住，跳起脚来找药，云真明天去报道，让同学瞧见多难看，有什么好好说嘛。
叶叔找出药，想给我喷上，我夺过来，自顾自地上药，她哪管自己的女儿，这些年她早忘了老公是怎么死的，是为谁死的。
是呀，爸不是为了护妈，他不会死，不会被车撞得无法动弹。
把生的希望给了老婆，死的却是自己。这就是我爸，一个傻男人。
僵持的局面令空气愈发冷，我将药扔在地上，以示不满，进屋的叶拓捡了起来，云真，发什么脾气，我替你管教他们。
见到叶拓我更气，白了一眼他，你们叶家没一个好东西，算计我和我妈，哼！
叶拓不明了发生了何事，哪里得罪了我，我竟说出这样的话来，云真，你这样说没意思了，我爸这些年对你比对我好，这是有目共睹的事，你做人怎么没良心呢。
果然是亲父子，儿子还是向着老子的。
我哼哼两声，继续揭露，你爸对我好有目的的，他想我做你叶家的儿媳妇，不知道吗？
叶拓愣住了，他果真不知情，这这，爸，云真说的是真的？
叶叔低头不语，一根烟停在半空中，任其烟熏缭绕。
叶叔不解释仿佛是默认了，那叶拓却急了，爸，我有女朋友，你们真是瞎掺和，再说云真是我妹妹，你们乱弹琴嘛。
啊，你有女朋友，叶叔掐灭了烟说：什么时候谈的，女孩子哪里的？带回爸瞧瞧。
我冷眼看着叶叔和叶拓，觉得心冷。
他那么的关心叶拓，一听说他谈了女朋友，马上有了笑颜。
妈，看到了吧，你找了怎样的男人，我倚靠着墙说。
我妈唉声叹气，眼角滚出泪。
云真，不许嘲讽你妈，要怪怪我好了，是我的主意，叶叔终于坦白了，让人觉得刺耳。
叶德辉，不要脸，我直呼叶叔的名讳骂上了，我是你女儿，不是你叶家的儿媳妇，痴人作梦。
我冲上去撕扯叶叔，我妈一巴掌落下，云真，闹够了没有？没有叶叔，你能考上大学？
我妈肯定傻了，我考上大学凭的是苦读，不是运气，更不是叶叔。
老婆，别着急，我们慢慢说，医生不许你急，当心自己的心脏，叶叔哄着我妈吃下一粒药丸，又去厨房端来一杯水续上。
我妈怎么了，好端端的，吃什么药。
白色的药瓶印有英文字母，但不妨碍我判断出这是一瓶适用于心脏的药。
我有些担心，问道：妈，怎么了，你身体不是一向很好嘛？
我妈却双手扳正我，瞪大眼睛说：云真，别怪叶叔，妈也有份。为了你，我们合伙算计了你。
我妈的意思我不懂了，为了我，因此算计我，看来得逼他们吐实情。
叶叔抢先说了，云真，高一家长会是爸爸去的，我找你们班主任聊过，他说以你目前的排名，可能上不了大学。于是我和你妈演了一出戏，让你误会我们的想法，你妈问能成么，我说肯定行，因为我们云真是一个求生欲特别强的孩子，这一点我了解我的女儿。
想想偷听的场景，再看眼前的叶叔，不像在撒谎。
可我仍不信，逼问我妈，妈，你不会跟着叔坑女儿吧，你们真这么干？
我妈哭起来，泪珠连成了线，小真，都不相信妈了，如果真如嚼舌根们说的，我们做什么要你考大学，不如早点让你嫁叶拓算了。
被点了名，叶拓自然站了出来，云真，我觉得你不该揣度爸妈，特别是我爸，他背地做的事，我都不敢说。
叶拓是褒扬他爸，还是损他爸呢，让人不解。
我问他：叶拓，把话说清，你爸干了什么事？
叶拓很骄傲地说：为你搜集考题，找成绩好的同学讨要秘笈，还有......
还有什么？瞎说，叶拓，叶叔拍几下叶拓的头，并揪了揪他的胳膊，云真，你哥爱扯棉花，别听他的。
叔，别添乱，让他说完，不然我睡不着，我把大家逗得直乐，屋子里哄然大笑。
我妈掩面笑道：开完家长会，叶叔到处找秘方，只要有助考上大学的，他都缠着人要，人可烦他了。
真的吗？叔，你真出格，比我还出格，我将不愉快抛诸脑后，和叶叔聊他的糗事，我们宛如父女般亲密无间。
06
我和叶叔的嫌隙解除了，第二日，他和我妈非送我去报道，我狠狠拒绝了，叶叔，别折腾我妈，关键我心疼她，我可不想看她当面吞药，难受。
我还是这么屌，明明心里有他，嘴上死硬死硬的。
叶叔点点头，塞进一张卡说：云真，这是你的卡，密码是你的生日，我们存了一点钱进去，如果急需钱，叔就打这张卡上。
我想退回去，我妈说：小真拿着，钱不多，是叶叔的心，你得懂。
钱多少不重要，它是叶叔的关爱，我不能拂了这份情意。
我秒懂妈的意思，放好卡，挥挥手上了车。
通过车内的后视镜，叶叔和妈互相搀扶，像极了我爸在世时和妈相携的样子，他们是爱情的模样。
临大四毕业，我决意带男友回家，他一直吵着见叶叔，我那个故事里的男人。
云真，叶叔是怎样的人？他爱你母亲吗？他很胖吗？男友一路打探叶叔的究竟，相像他的样子。
到肉铺了，我和男友远远的望着，那间肉铺的生意一直红火，那个男人肉眼可见地从青年男子变成了华发老人。
男友呆呆地看，喃喃地说：云真，反差太大了，叶叔原来是一个胖老头，背还有点驼......
不许他诋毁叔，我踢他一脚，一会儿见了我爸，客气点，小心他的刀，我爸出了名的手起刀落。
男友跟我屁股后小跑，两只行李箱令他看上去像胖企鹅，左右摇摆，碎步前行。
云真，他不是叔么，什么时候成了爸，男友耳后叫嚣。
不，他是我爸，我一直拿他跟我爸较量，不敢叫他爸，以为妈忘了爸，其实是叔走进了我们的心。
站在肉铺前，我喊了一声，爸。
叶叔握着刀不敢应，我连唤几声，他亲昵地答：哎，云真回来了，我女儿回来了，爸的女儿回家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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